殿内的陈设一如往常，似乎在某个转角，还能看到墨凌辰的身影。
看着周围的素雅，墨冥渊一直想给墨凌辰重新换个布置。
只是上次，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，才没有开口。
这一次，也彻底的没法开口了。
父子一场，却是到他死后，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。
墨冥渊来这里的次数不多，和墨凌辰一起用膳的次数也很少。
唯一一次给墨凌辰夹菜，还是给了他不能吃的鱼汤。
李佑都能记住的事，他却隔了十五年才第一次记住。
他这个父亲做的，也真是失败。
墨冥渊在心里想着。
墨冥渊把手搭在墨凌辰的床榻上，缓缓的坐了下来。
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墨凌辰身上独特的冷香。
仿佛，从未离开。
旁边是叠的整齐的雪狐皮大氅，自从狼群回来，墨冥渊便放在他这。
大氅旁边有一个木头的小盒子。
墨冥渊把它打开。
一根红绳，墨冥渊眼眸动了动。
红绳，雪狐。
有什么东西在墨冥渊的脑子里连贯起来，逐渐清晰。
住持的声音犹在耳畔。
他想起来了。
墨凌辰当时送的不止有雪狐，还有一条红绳。
然后呢，他毫不留情的把红绳扔到墨凌辰脸上。
还不忘嘲笑他身为太子，竟然信这些东西。
原来，那是墨凌辰去寺庙，跪满了五千台阶，求回来的那一条。
红绳没有褪色，足见一直被人小心的保管好。
会是谁呢？
墨冥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。
谁会为了这么一根红绳，去跪了五千级的台阶，又不告诉别人呢？
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，连着去跪了三年呢？
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。
墨冥渊低低的笑出声来。
去了无数人殒命的天山打雪狐，弄的一身伤，却又在这种情况下，叩了五千次首。
终于，墨冥渊止住了笑声，喉咙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呜咽。
他的耳边还残留着住持那句：
“三年来，他每年都必定来一趟，跪满五千级台阶，只为求你平安。”
墨冥渊终于编不下去了。
他没法再骗自己了。
墨凌辰不是在赌气，他是真的回不来了。
他的儿子死了。
死了，他就再也见不到墨凌辰了。
他再也找不到他了。
下辈子再见，墨凌辰也不会认识他了。
再接着，墨冥渊如同被人抽取了所有力气一般，支撑不住跪在地上，发出了崩溃般的，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。
不忍再听。
永远高高在上的墨冥渊，第一次弯下了脊背。
手里握着那根红绳，放在自己的心口处。
墨冥渊从未哭过，年少上战场的时候没有，被先皇责骂的时候没有，甚至，在得知白月光的死讯的时候，也没有。
但是他此刻却哭的浑身颤抖。
墨凌辰，你疼不疼？
成熟的帝王，此刻哭的如同个孩子。
怎么会不疼呢？
被棍棒打的，怎么会不疼？
被狼群撕咬，怎么会不疼？
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，连遗骸都破碎掉，捡不全，怎么会不疼？
墨凌辰在最后一刻疼死了吧。
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啊。
那是他亲立的太子啊。
几日来强撑着的精神，此刻溃不成军。
像是有人，在他心里最疼的位置，用钝刀一点点磨。
让他本已疼的麻木的心，又重新生出感觉来。
李佑在旁边抹着泪，却也只能先来安抚墨冥渊的心情绪。
“陛下。”李佑将墨冥渊从地上扶起来。
墨冥渊的眼里，满是深深的绝望。
这几日的身心俱疲，墨冥渊眼角满是红血丝，瘦了一大圈，在宽大的衣袍里更显得单薄。
“别这样，太子若是知道了，该多心疼。”
墨凌辰若是在，一定不会让墨冥渊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，毕竟他是那样的孝顺。
那样的孝顺，他这个，不合格的父亲。
可是，他不在了啊。
永远，永远，也不会回来了。
墨冥渊使劲的抹了一把眼角的猩红。
握着手中的红绳，墨冥渊仿佛一下长出了白发。
“太子不会怪您。”李佑到底还是不忍看墨冥渊这副样子，抹了把眼角的泪，挤出一丝笑宽慰墨冥渊。
“对，他不会怪我。”墨冥渊拿出怀里一直揣着的一块布料，将红绳包裹住。
那是墨凌辰的那块衣料。
“可我恨，”墨冥渊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两行泪从墨冥渊的脸上划过。
“我恨我，这二十年来，因为他母亲处处苛待他。”
“我恨我，一次又一次，放弃了他。”
墨冥渊略带僵硬的转过头，朝李佑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
墨冥渊坐在地上，把头靠在墨凌辰的床榻上，像是回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。
的确，好长啊，不过几日，却如同死过一次一样。
这几日，他一直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里。
不想去面对那血淋淋的现实。
如同，过了一辈子那么长。
“那日，其实我明明抓到他了。”
李佑浑身一震。
“但是他，躲开了。”
“所以，我只抓住了一片衣角。”
墨凌辰嘴角勾起一丝自嘲，用手摩挲着那布料的温度。
“他是真的，不想活了。”
“他也不会原谅我了。”
“他不要我了。”
墨冥渊情愿他到最后，是真的恨他，也好过，墨凌辰就那样淡然。
淡然的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那样的淡然，是心死，还是对他的失望。
失望于自己的父皇，为了别人，一次又一次抛弃了自己。
墨冥渊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像是说给李佑听，也像是自言自语。
李佑没法再安慰墨冥渊，死死的捂住嘴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墨冥渊想起墨凌辰幼时，他对墨凌辰的印象其实很少。
却也记得那个时候，他的眼里还满是细碎的光。
像银河撞碎在他眼底。
可是这光，却被他亲手掐灭，再也亮不起来。
到底，要回到多久的从前，才能错的没这么离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