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没讲过，他应该是猜的。”
　　钟虹如实说完才意识到，应该趁机暗示他们很熟，她不是要气钟岚来着。
　　“我上次看见你俩吵工作，我想说学长人挺好的，我跟他玩也挺好的。”
　　钟岚露出小女孩情态。钟虹心底哀叹，怎么走向越发诡异，都怪她不熟练于报复。
　　等钟岚一回酒吧拿包，钟虹便给乔岳西发信息，要跟他在门口对线。
　　几分钟后，一个人跌进巷口烟气里。
　　霓虹灯加烟雾的丁达尔效应，光色要把人融化。乔岳西像是被人给揍出来的，边揉小腿边说，“跳舞跳得抽筋了。”
　　钟虹冷眼看着他，思忖要从哪里开始发问，到嘴边的问题竟是跳得开心么？
　　“你刚才来得还挺快”，乔岳西腿一不疼嘴就快，“这么担心温苏阳，你俩不会有点什么吧。”
　　钟虹随口答，“温叔不喜欢我。”
　　“他凭什么不喜欢你？”
　　钟虹被问愣，乔岳西自己也愣。他别开眼说，“我意思你别狡辩。”
　　“人家温叔不喜欢女生。”
　　钟虹被他烦得脱口而出，说完便懊恼，嘱咐他不要外露温叔的隐私。乔岳西点头，也为自己的瞎想而懊恼，蓦然显得很乖。
　　一时之间，两人无话。夜风习习，把酒吧街上的口水歌吹来，沙哑的女声。
　　钟虹屏蔽声音，集中精力思考，乔岳西知道钟岚是她妹妹，又接近钟岚代表什么？他知道她在意钟岚？一连串问号转到，也许又是她多想。
　　乔岳西：“你还记得这歌么？”
　　钟虹这才用耳朵听，瞬间愣住。竟然是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. 流行乐最反映大众心理，譬如这首，即使你听不懂歌词，也会感觉到什么叫初恋。
　　她曾说，“我没有感觉。”
　　不是嘴硬。她的努力很有成效，当真把自己训练到屏蔽浪漫。
　　“到这句了”，乔岳西好似梦呓，“你教过我来着，这是定语从句，省略了引导词，you taught me how其实是to love的定语。”
　　说不清她教会他的是语法，还是爱。
　　I will remember to love
　　you taught me how.
　　我将记得，你教会我如何去爱。
　　钟虹会翻译得不同：因为是你教会的，所以我将永远记得去爱。
　　语意逻辑释放巨大势能。
　　要如何形容乔岳西此刻的眼神呢？钟虹词穷，她只在他眼睛里看到小小的自己，却是完整的她。
　　“不要这样看着我。”
　　钟虹用伤刚好的左手蒙住他眼睛。乔岳西配合地弯腰，贴近她手心。眼球的细微颤动传来，好似她执掌两颗星球。她想起眼动测谎，于是发问。
　　“问你个事，我跟钟岚是姐妹，同父异母，这件事你为什么问她不问我？”
　　“我觉得你不会想被问。”
　　钟虹哑然，为他语气从容，更为他判断精准。
　　“那你现在总叫钟岚找你是为什么？之前你不是拒绝她了么？”
　　“我拒绝的是辅导学年论文。”
　　乔岳西语气无奈，“现在她是要申科研项目，这个我感兴趣，而且同学一起玩很正常吧。”
　　钟虹垂眼，找不出他的漏洞，可就是觉得不对劲。
　　“你问半天了，该我问了吧。”
　　忽然，乔岳西顶着她的手倾身，眼睛似是能透过手掌和她对视。钟虹被吹起的发稍都能触到他颈侧，一定很痒，她想抓回来，却听到他低声开口。
　　“你介意我跟你妹在一起么？”
　　钟虹心底发紧，差点手一抖把他脸扒拉开。她想到原定利用他的计划，顿时觉得小丑竟是自己，手猝然落下。
　　“你不会做这么狗血的事。”
　　钟虹想她至少算了解乔岳西，却见他勾起嘴角，像听到超冷的笑话。乔岳西直起上身，微微歪头，眼神阴骛，“你一直说你变了很多，你就没想过我也变了么？”
　　他说完就朝酒吧里走去。
　　钟虹尬在原地，脊背发凉，她确乎小看了乔岳西，从没想过他会变。
　　然而等乔岳西扶着个大美女出来时，钟虹收回了自责。美女，正是方才和他慢舞那位。乔岳西说自己得送学姐回去，先行上车走了。
　　他到底要跟钟岚还是跟美女？
　　钟虹思索着，被夹在温苏阳和钟岚之间。三个人都一脸煞气，杵路边犹如收保护费的。
　　温苏阳还一个劲儿怨念，“这学姐我之前听说过，在学校时是有名的学神，毕业之后先是进大厂后来又跟大佬创业，人又那么漂亮，哎男人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的。”
　　钟岚瞪他一眼，直接走人。
　　钟虹叹气，拉起温苏阳的胳膊跟上，招呼钟岚一起打车走，然后她又被夹中间了。左右一看，她想乔岳西爱谁谁吧，最好爱上温苏阳。
　　“叮”，钟虹收到乔岳西信息「明天晚上7点来开会吧，学活307」
　　她回收到，腹诽他可真会管理时间。
　　转天晚上，钟虹准时到学活307。
　　乔岳西不在，到的是他同实验室的周放。周放人高马大，脸却白白净净，颇有金刚芭比之感，来自延边，一开口碴子味不浓，倒有股韩语味。他一见钟虹便递给她水，感谢她来帮忙，一看就是个亲切好相处的人。
　　两人破冰聊开时，乔岳西推门进来。钟虹脸上笑意没来及收，被他看个满眼。
　　“来啦”，钟虹自然地打了个招呼，拿出笔记本电脑，准备开会。不料，乔岳西在她对面坐下，往椅背上一靠，审视地问，“你之前都用过什么翻译软件？”
　　这架势，犹如面试。
　　别说钟虹，连坐两人中间的周放都一愣。乔岳西挑眉，催促钟虹回答。钟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，“我其实没用过翻译软件，只用过语法校对网站，比如Grammarly.”
　　“你不用的原因是什么？觉得不好用，还是对自己的英语很自信？”
　　钟虹沉默，局促的表情犹如惊兔。周放看了眼严肃的乔岳西，笑着安慰钟虹，“没事你甭理他，问这个主要是想给我们改进找找方向。”
　　“或者说一下，为什么想来Transline?”
　　乔岳西猛地追问，惹得周放满头问号：刚打完的圆场，这老弟怎么冥顽不灵？而且，当初不是他找人家来的么？
　　钟虹和周放此时无比默契，怼他的话就在嘴边。理智上，她认为团队负责人考问新成员，是合理的。但情感上，她想说，给你脸哈。
　　“我之前说过的，因为翻译效果确实很惊艳，而且我对AI到底怎么做翻译很好奇。”
　　“那希望你不要再突然闹失踪。”
　　钟虹浑身一激灵，不愿意分辨，他是不是意有所指。虽然他挑眉的表情意思明确。
　　“我觉得正式开始合作前，有必要说明工作习惯。因为私人原因影响工作，我是可以理解的，但至少要说一声，让大家清楚状况，不然跟冷暴力没区别，对吧。”
　　“我明白你的意思，我不会的。”
　　乔岳西直勾勾地看过来，对上一脸严肃的钟虹。他似乎在验证，这一次可不可以相信她。这双狗眼锃亮，钟虹被看得想要补充担保，他却忽tຊ然打开电脑，换了语气，开始一顿输出。
　　钟虹适应了一下才听进去。原来，这个项目虽有王教授罩，但其实是他想做。在实验室不方便聊，就拿到他们AI社团的活动室了。当然，他是团长。
　　“你还真是时间管理大师”，钟虹转念一想，“钟岚也在这个社团么？”
　　“在啊，不可以么？”
　　钟虹讪然不作声。
　　乔岳西不以为意地继续讲，现在Transline的目标是要参加WMT全球翻译大赛，拿到名次后去找投资，做成一个真正的产品。
　　钟虹疑惑地搜索WMT，发现是机器翻译大赛，国际计算语言学协会组织的，怪不得她没听过。在她理解里，本质是比写程序。
　　“也比语言学”，乔岳西冲钟虹说，“拜托你改变一下观念，现在是学科交叉的时代。”
　　钟虹被说得不好意思，她有在努力改变，但她依然是翻译的原教旨主义者。
　　“从你们给我的语料看，词义层面完善了，时态甚至逻辑都能译出来。”
　　钟虹解释，这涉及到语系差异。中文是独立语，而英文是屈折语。想要击穿这俩个语系的差异，机器做起来只会比人更难。
　　“但还是无法做到在语境理解，Stable House你们翻出来是稳定的房屋，但在习语里是驿站，马厩的意思，但其实这里都不是，是专指一个项目。”
　　钟虹打开另一个网页资料，“在瑞士有个试验性社区，其中一座建筑叫Stable House.”
　　乔岳西：“说明还是数据不够。”
　　“等一下，抛去具体问题，我想先问为什么你们搞AI的，喜欢在语言这块下手？”
　　“这得问周放，他才专做NLP.”
　　周放接茬反问，人和动物间显著的区别是什么？文明得以延续的重要材料是什么？
　　“语言的本质是思想，你理解了吧。”
　　钟虹理解了，她感到无助，之前的认知似乎真的格局小了。
　　“我有另一个问题”，钟虹看向乔岳西，“什么叫周放专做，你其实不做么？”
　　周放一听笑了，称赞小乔是六边形战士，本来是做视觉识别方向，但因为组里项目，市场需求方方面面，博三才开始搞自然语言。
　　“咱又不是天选之子，想干啥干啥，总得有个行业里落地的项目，获得市场认可了，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”，乔岳西笑起来，“再说我这么年轻，折腾呗。”
　　钟虹心头一颤，回想起那天大雨里，乔岳西对她说要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。她想起当初乔爸过世后，他很快振作起来，拼命学习，最恐怖的是他从文科转到了理科，因为对前途上心后，发现理科更容易找工作。那时他说，“我得目标明确，不能再任性了。”
　　对凶猛逆袭的乔岳西，钟虹很不习惯。但不得不承认，他本来就很有韧性。
　　乔岳西把剩下的语料给钟虹，安排了校对进度后便散会。面对满满的任务，钟虹该兴奋的，她喜欢打怪升级。但想到乔岳西方才一瞬的落寞，她没了兴头。
　　钟虹：“所以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？”
　　乔岳西惊诧，而后掷地有声地给出答案，“AI火灾救援。”
　　他的下颌不自觉绷紧，很锋利。
　　钟虹愣，心重重地坠下去。果然，乔爸对他那么重要，怎么可能放得下。
　　气氛莫名冷下来。离开前，她犹豫要不要说安慰的话，可他接起一个电话，她最终作罢。
　　乔岳西语气调皮，跟电话那边的妈妈周清汇报近况，“忙死了我，巴不得您跟小时候帮我写作业似的，来一趟帮我分担点。”
　　那边周清在质疑，乔岳西挑眉。
　　“我去酒吧那是劳逸结合。”
　　他笑嘻嘻的理直气壮，可听了两句对面的话后，他眉峰忽然皱起，语气严肃。
　　“妈，爸的事你不要再操心了，他单位的人当然只能说死因没问题，为难他们没用。”
　　周清似乎言辞激烈地说了什么，声音溢出来一些。乔岳西只好赶紧安抚。
　　“不是算了，我意思是我来管。”
　　乔岳西压低声音，“我说真的，我已经找到点线索了。”
　　面对周清的追问，他的语气很笃定，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彷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