室内复归寂静,喘息一声接一声,不平息。
她仰着头,视线避开他的脸,只盯着天花板,好一会儿,酥麻的身体找回了一点气力,她提膝撞了他小腿一下:“起来,我要去洗手间。”
他无言地起身,将她被掀起的上衣往下拉,微凉的手指扫过她腰侧软肉,冷得她微微一颤。
她别着他肩膀往旁边一掀,他顺从地倒向床。宁瑰露起身低着眼找鞋,头也不回进了卫生间。
隔着磨砂门,色调浓郁的橙黄灯光满溢出来。
他躺着喘息了一会,试图克制反应,然而无济于事。
手背抚过她躺过的床面,余留的体温缱绻地爬上他的肌肤,他喜欢她亲吻时动情迷离的眼神,也喜欢她推拒时尖利的齿牙,口腔内侧黏膜吻得撕扯开,他用舌尖抵那处,一遍遍反复回忆。
宁瑰露走出洗手间时,外面灯光亮着,倒塌的架子已被扶起,地上随意牵连的电线被收拢归齐。
行李箱铺展在沙发上,他高大的身躯站在沙发边,又拿出了一套衣服。
宁瑰露明显感觉夜一深,体温又复烧起来了,她眼皮发肿,整个人懒懒的没有一点力气。
连账都没力清缴。
她支撑着身体走回病床边,脱了鞋,把自己摔回床上,蒙头就睡。
房间灯熄了,过了会儿,浴室水声又哗哗响了起来。
宁瑰露真是服了他了,什么强迫症洁癖狂,一晚上非得洗两个澡,也不嫌折腾。
又过一阵,她迷迷瞪瞪正要睡了,忽觉被子又被人拉开,一块湿热的毛巾温柔缓慢擦过她潮热的脸和脖颈,连捂出热汗的胸口也一并擦了干净。
行吧…干干净净睡是舒服一点。
她脚一踢,将捂得冒汗的被子踹开,下一秒,被子一拽,又盖住了她的腿。
好热啊。
听到离开的脚步声,她翻个身,掀开被子,双手双脚夹住被面。还算凉爽的被面抱着很舒服。她拱了拱烧得发烫的脸,感觉嗓子眼都在着火。
没多会儿,她被搀起,听见他道:“露露,吃一粒退烧药再睡。”
她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张嘴抿下药,又汲了口水,倒回床上。
一块温凉的毛巾搭上她额头,她拧着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点。
满头热汗很快捂湿了枕头,她头发也湿得像刚洗过,一缕缕黏在脸颊上。
她感觉一根冰凉的体温计放到了她腋下,男人冰凉的手背贴着她的脸颊,轻声说:“露露,我们量一下-体温。”
太难受了。
半夜杀了个回马枪的高烧直冲39度,她感觉有人进了房间,和庄谌霁在沟通。
小臂冰冰凉凉的,她勉强睁开眼看,看见护士给她胳膊上扎了一根黄色的乳胶管,一根细长的针喷出了几丝药液,她扭过头去,无声尖叫了一下。
他搂过她的后背,手掌轻轻拍了拍。细长的针扎进静脉血管,药剂推进,有一种尖锐的刺痛,在一片混沌的感官中格外清晰。
护士拔出了针尖,给她按上棉球,同庄谌霁道:“需要按五分钟止血。打了针退烧药,今晚应该不会再烧了,明天早晨再观察一下,复烧的话我们还是再做一个检查。”
“好,谢谢。”
他握过她胳膊,按压着她手肘上的棉球,轻拍她后背的手掌缓慢轻柔。
明净灯光下,他们拥抱纠缠,紧紧依靠,像本就一体,无从分离。
护士端着托盘回了护士站,收拾医疗废弃物时忍不住和同事道:“12号病房的那对夫妻感情真好啊,先生怕她疼,一直给她拍后背。那眉头紧的,我都以为我扎他手上了……”
宁瑰露烧得迷糊,没来由的,下意识地以为是外婆在抱着她,黏黏糊糊地拽着衣角撒娇道:“外婆……”
她哼哼:“眼睛好疼。”
“我看看。”
“涨涨的…睁不开。”
“在发烧呢,等烧退了就不疼了。”
“哦。”她头埋在枕头里,声音低低的,“好热噢。”
庄谌霁再没说出话,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后背。
太瘦了,后背瘦条条的,摸得到一根凸起的脊椎骨。
她弓着身子,把脑袋往他怀里埋,没注意挡板,一头撞了上去,伸手碰了碰额头,晕晕的,搞不明白自己撞什么东西上了。
他松开手看看她胳膊,小小的针孔已经不渗血了。他将棉球投进垃圾桶,伸手搂起她后腰和腿道:“枕头和被单湿了,我们换一下再睡。”
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坐着,张开双手,嘀咕:“背。”
“好,背你。”他转过身,拍拍后背,“上来吧。”
她没什么力气,趴在他后背上,下颌垫着肩膀,又小声说了一句:“好难受噢。”
将她放到陪护床上,庄谌霁又找护士要了一套新的床单和枕头换上。
再回头,她已经扒着陪护床上的被子睡了。
整个人都烧红了,露出的一截后脖颈像过敏一样爬上了红晕,脸也红扑扑的。
他又探探她体温,打了一针退烧药,起效倒是快,额头不那么烫了。
关了灯,他给她拉拉被子,怕她晚上蹬被又复烧,坐靠在床头,不时探探她额头。盯到凌晨三点,她退了烧,他也困得有点睁不开眼了,闭着眼睛想稍微眯一会儿,一下睡了过去。
宁瑰露是被热醒的,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人坐在床头,吓得她倒头一仰,视线清明了几分才看清是庄谌霁。
他手还搭在她被子上,特牛,睡着了还直直坐着,只是低着头,跟入定似的。
她左右看了看,奇了怪了,搞不明白自己怎么睡他床上来了。
她掀开被子,蹑手蹑脚下了床,站到了床边才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。
庄谌霁一下醒了,眉头紧了紧,随后松开,看向她这边,按了按眉心,问她:“醒了,还烧吗?”
她摸摸自己额头,“不烫了,应该是退烧了。”又问他,“你怎么坐旁边睡了,这不是还有张床吗?”
庄谌霁还困着,眼皮子半坠,朝她伸手招了招。
“干嘛?”她狐疑地弯下腰。
他伸出手掌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,还有些温热,但不烫手了,烧应当是退了。
“已经不烧了。”她贴贴自己脸颊,又摘下他的手道,“你睡吧,我起来了。”
他低低地交代:“二楼有餐厅,也可以让护士送早餐过来。”
瞧出他困得睁不开眼,她道:“行吧,我知道了,你睡吧。”
她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衬衫,发了一身汗,又穿了两天,已经有一股酸臭味了。
“我借一件衣服啊。”
“嗯。”
他应一声,躺进了床里。
宁瑰露从他行李箱里翻了翻,POLO衫、POLO衫、黑色短袖、西装外套、防风外套、条纹衬衫、白色衬衫。
她对着衬衫比划了下,肩膀太宽,袖子太长,不合身,纠结半天,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件POLO衫和运动短裤。
庄总还挺精致,衣物分门别类收拾得很整齐,还有个小包装着男士洁面奶、剃须水、旅行装的洗护用品。她想找找一次性的沐浴露和洗发水,从包里又翻出个小包,一拉开,里面竟然是药。
很小粒的白色药片,黄色药片,还有布洛芬。
她好奇地看了一下药名,愣了愣。别的不认识,安眠药倒是认识。
过了一会儿,她把药都塞回了包里,放进去,衣服塞回行李箱,只拿了一件上衣和沐浴露进了浴室。
她走出浴室时,庄谌霁似乎也醒了,眼睛睁开了两条缝,眼睑缓慢眨了一下,盯着她看。
她擦着头发,顿了顿,问他:“怎么不睡了?”
她穿着他的上衣,衣服有些大,短袖变成了半袖,短裤也长到了膝盖。
他问她:“裤子不大吗?”
她掀起下摆给他看裤腰,腰带绳系了长长一个蝴蝶结。
“我都要臭了,就这个裤子还能调。”她放下衣摆,“改天还套新的给你。”
他眼睛困倦地眯了眯,“待会我叫人送两套你的衣服过来。不要乱跑,今天还要挂水。”
“知道了,你睡吧,我吃早餐去!”
“头发吹干。”
“天气这么热,待会就干了!”
他语气无奈又严肃:“露露,你烧才退,头发吹干再出去。”
“你睡吧!别管我!”
烧一退,她又生龙活虎了。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,毛巾挂脖颈上,溜溜达达下楼吃早餐去。
她吃过早餐回来的时候庄谌霁已经睡着了。
飞了一天一夜,又守了大半个晚上,就是机器人也得充电了。
护士要来给她挂吊水了,她还得回工作电话,便拿着手机去了外面休息区。
私立医院病人少,环境也清幽,一个护士只负责三四个病人,洁净明亮的大厅里人寥寥无几,她手上插着针戴着耳机和同事打视频电话,开口说的话不多,间或“嗯”一声,遇到有欠考量的问题便先撂下一句“再议”。
她的病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,发了一身汗,吃了药,打了退烧针,今天已经舒服许多了。
本来打算烧退了就出院回单位的,一来没有衣服换,二来……算了,等他睡醒再说。
今天事也不多,同事都知道她住院了,分担分担工作,事情自然少了。
打完了会议视频,她盯着滴滴答答的挂水发了会儿呆。
手机消息还在跳。
李骧知道她转院了,发消息来问她烧退了没有。
她不怎么想回消息,就没点开。
说是医院,休息区装潢倒像咖啡厅,皮质的沙发,小圆桌,从三楼向外望还能看见枝叶繁复的国槐。
她左手挂着水,右肘撑着扶手,手支着下颚,看着窗外。
今天大晴,阳光洒在她身上,暖洋洋的。
飞机平稳地从蓝天飞过,汽雾拉出一条白线。
没来由。
她又想起某人昨晚的疯话。
一晚高烧,将记忆也烧得迟钝模糊,她不太确定昨晚是否是真实——
毕竟她仿佛还看见了外婆。像对待她小时候肠痉挛时那样,外婆将她抱在怀里,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后背。
大抵是她烧糊涂了。
她打开手机摄像头照照,在照到自己脖颈处的鲜明吻痕时指尖顿住了。
怪不得刚刚扎针时小护士盯着她一个劲地看。
她关了摄像头,指尖摩挲、轻抠,像要把那块痕迹撕下来,却越抓越深。
她早说过他们性格不合,不是托词。他从小自矜,有想法,有主见,是不会屈居人下的,她呢,表面看着什么都“好”,其实根本不知道“低头”俩字怎么写,心情好的时候俩人或许能各退一步求同存异。但真要遇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,非得把彼此撞个两败俱伤。
就像很多年前,他要走的事她早就清楚。
但她没问过他。
他呢,打定主意要瞒,直到出国当天也没有和她透露过只言片语。
她不知道他是顾忌什么。是怕她伤心,还是觉得她会拦着他?怕她在机场和他撒泼?
不可能的。
或许就像他和宁江艇说的。
“她还小,不懂感情是什么,再长大点就忘了。”
她的确忘得很快。
只是在他出国的那天晚上,仰头坐在窗边,盯着天上一架架飞过的飞机看了很久。
小雪淅淅沥沥落了满窗,她吹了一夜的风,第二天就起了高烧。
阿姨说,她烧糊涂了,迷迷糊糊一直喊要外婆,要哥哥。
宁江艇打了电话回来。
她又不说话。
只一个劲掉眼泪。